酸木瓜:普洱人的养生果
吴勇聪(普洱)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从小读《诗经》,直到来到普洱才吃到木瓜,才知道《诗经·卫风·木瓜》中的木瓜,原来就在云南,就在普洱,学名叫做酸木瓜。
普洱不单是“世界茶乡”,也是“养生天堂”,生于斯长于斯的普洱人有独特的饮食习惯和与众不同的养生方法。普洱人爱吃各种各样的酸东西,酸木瓜就是其中的一种。酸木瓜在普洱既是水果、食材,也是饮料、药物,是普洱人的养生果。
酸木瓜是木瓜属蔷薇科植物。本属植物有木瓜(木瓜海棠)、贴梗海棠(皱皮木瓜)等,这几种是原产中国的温带木本植物,其果实可供食用、药用,同时花色美丽,也供观赏;它们才是传统文化、诗歌中所提到的木瓜。而我们大多数中国人生活中经常吃的“木瓜”,不是我国本土所产,叫做“番木瓜”。番木瓜何时传到中国,有两种说法。一是根据清朝作家吴震方编著的《岭南尽杂记》的记载。此书成书于17世纪末,说明我国栽培番木瓜至少有年历史了。一是根据宋代作家王谠的小说《唐语林》:湖州有个郡守为朋友饯行,有人送来一个番木瓜,由于人们都末见识过就相互传观赏玩。当时在座有个太监就将番木瓜收藏起来,说此果宫中都还没有应该先拿去进贡才是。太监收起木瓜后很快就乘船回京了。郡守为了此事十分懊恼,深怕太监回宫后皇上怪罪下来。这时,在旁助酒的一个官妓就说请不用担心,估计这个番木瓜过一夜就会抛到水里去的。不久,送太监回京的人果然回报番木瓜次日即溃烂已经抛了。郡守听后很佩服官妓的见识,经详细询问后才知道番木瓜是难于长期保鲜的,特别是熟了的番木瓜又经好多人的手触摸过更不易久藏。而这本书是根据唐人小说的旧材料编写的。因此,番木瓜传入中国,最晚也应该在12世纪初,最早可能推至唐代。在普洱,很多地方都种植着番木瓜,不过,普洱人不叫它们木瓜,而称其为“树木瓜”。
在普洱的一区九县,几乎所有乡村,都能见到酸木瓜树。酸木瓜花开在冬季,与梅花的开花时间相近。在普洱冬天的村寨里,常常能看到一树树如火如荼的红花,远远看去,还真以为是梅花了。不过走近一看就知道,那是五瓣的木瓜花,而非四瓣的梅花。在普洱这样一座难以区分春夏秋冬的边城,木瓜花就成了冬天的使者,与山野间的野樱桃花一起,装扮了普洱绿中透红的冬天。
在普洱人心目中,酸木瓜是延续生命的佐料。世界是由生命构成的画卷,人类也是自然界的生命之一。自然界中的植物、动物,很少有人把它们当作生命,然而,人类以外的这些动植物,却总是扮演着一种“成全”的角色。整个食物链如果从猎食者的角度来看,是一种索取,而以不言不语的草木等被猎食者为起点,则是一种成全、奉献。在普洱,某家诞下婴儿,产妇的食谱之中,必然有酸木瓜。为什么呢?在普洱农村,民间偏方中就以酸木瓜为“催乳剂”。对于乳汁偏少的普洱“新妈妈”而言,吃上点儿酸木瓜,乳汁就会渐渐增多,足以哺育爱儿,而不必求助于奶粉、牛奶等替代母爱的“假乳”了。
在普洱这个人口不多,民族众多的边城,其实很少有缺乳汁的新妈妈。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因为准妈妈们在怀孕期间,就已经食用大量的酸木瓜了。人们常说“酸儿辣女”,似乎在说要生儿子就多吃酸的,想要女儿就多吃辣的。这说法其实没有多少科学性。国外有学者曾提出,在碱性环境里,含Y性染色体的精子比较活跃,易优先受精而生男婴。但这种说法并未经过医学实验证实,缺乏科学依据。孕妇常常会想吃酸木瓜、柠檬、山楂、柑桔、杨梅、西红柿、葡萄、腌菜等酸味食品,其实是因为吃酸能够满足母亲和腹中胎儿的营养需要。妇女在怀孕以后,胎盘分泌出一种叫“绒毛膜促性腺激素”的物质,抑制了胃酸的分泌,使消化酶的活性降低,影响了孕妇的食欲和消化功能,因而出现食欲减退、恶心呕吐、挑食等“早孕反应”。酸味食物能刺激胃酸分泌,孕妇多吃点可弥补胃酸的不足,提高消化酶的活性,促进胃肠蠕动,增加食欲,有利于食物的消化吸收。因此多数孕妇喜欢吃酸味的食物,以抑制HCG分泌所带来的消化能力减弱。同时,一般怀孕2-3个月后,胎儿骨骼开始形成。构成骨骼的主要成分是钙,但是要使游离钙形成钙盐在骨骼中沉积下来,必须有酸性物质参加。就是说酸性物质能提高膳食中钙质的溶解度,利于吸收,有助于胎儿骨骼的形成和发育。酸性物质还能够帮助铁质的吸收,将三价铁转化为二价铁,促进血红蛋白的形成。生儿生女和孕妇没什么关系,那都是父亲的染色体所决定的,“后期制作”解决不了问题。
普洱的孕妇们其实是很幸福的。很少有妇女会被老公、公婆强迫着必须生儿子,或者生了女儿就会被家人瞧不起等现象出现。当然,想生儿子的准爸爸还是有的。笔者就听说过那么一件事,说某山村有一对夫妇,已经生了一个女儿,男子非常想生一个儿子,妻子怀孕后每天强迫着妻子吃一个酸木瓜。吃法很简单,把酸木瓜切成薄片,蘸着盐巴、辣椒粉吃。妻子不太爱吃酸木瓜,但为了生儿子,还是吃了很多。可后来生出来的还是女儿。外人听了就笑话他,“辣子面放多了,酸木瓜变成辣木瓜了”。
酸木瓜与笔者最亲密的一个故事,发生在我丈母娘身上。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时候,我的妻子还在岳父腹中,丈母娘尚未出嫁。一天她去赶集,突然晕倒在街上,她强打精神迷迷糊糊地叫路人把她拉起来,勉勉强强走到一个地摊前,花一角钱买了一个大大的酸木瓜,就着摊主提供的辣子盐巴吃了几口,渐渐有了点精神,感觉口中生津,恢复了一些气力,吃完一个木瓜,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这才神清气爽地逛了街回家去。原来她是起痧了,中医称霍乱、中暑、肠炎等急性病,又名“痧气”、“痧胀”,估计是因为她肠胃出了一点问题,而酸木瓜促进她的胃酸分泌,奇妙而又巧合,救了她一命。要是当初在那个偏僻落后的小镇她没发现那只木瓜,那么,世界上就少了一群人,那只木瓜,救了她一命,也给我带来了一位贤惠、聪敏、美丽的妻子,和即将出生的宝贝,而且远远不止这些。
酸木瓜其实不止切片蘸盐巴辣子一种吃法,也不单是妇女的独享。普洱人普遍爱吃酸木瓜。
在普洱的大街小巷,少不了小吃店、小吃摊,这些摊点少不了酸木瓜的位置。舂木瓜是普洱人比较喜爱的一种吃法。舂木瓜,就是把酸木瓜切成块、片之后,放在圆臼里捣烂、捣碎,然后再加入盐巴、辣子面儿拌匀,这样就可以出售了。经常吃舂木瓜的人看一眼,就知道用的是什么材质的圆臼舂出来的。一般,圆臼有木质、石质等材质,石质的圆臼内里比较细密,酸木瓜的汁液流失很少,所以舂出来的木瓜色泽较暗,酸味比较正。木质的圆臼使用时间较长的话,很少会吸收木瓜的汁液,但毕竟会有流失,所以汁水较少,看上去比较清爽,吃起来酸味就浅一些。通常,人们还会加入少许味精,中和一下酸、辣、咸的味道。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进程之中渐渐成为世界的“主宰”,恐怕就在于他们掌握着调配各种资源的技能。作为“高等生命”的人类之于普通动物,就像画家、音乐家、厨师之于普通人。而在普洱,很多人都是庖厨高手,即使不以厨艺见长,也是美食控。就拿酸木瓜来说,要是只吃酸木瓜,那就太酸了,甚至有苦涩味,难以下咽,绝称不上美食。然而,加了辣椒粉,酸味似乎就被抑制住了,还将酸木瓜中的甜味激发出来,成了酸甜交织的浆果。然而,还是不能少了食用盐。盐似乎是人们戒不掉的“*品”,不吃还就会生病。有了盐味,肉才会有香味,这可以理解,然而酸木瓜作为一种“水果”,食用时也要加入盐,就有点儿罕见了。但是加盐的酸木瓜,却比不加盐的酸木瓜要更香,更可口。在酸木瓜、食用盐、辣椒粉构建的味觉盛宴中,似乎它们都消失了各自的锋芒、特色,酸不见了、辣不见了、咸不见了,但舂木瓜或是拌酸木瓜片,却成了普洱人难舍的舌尖诱惑。
一般来说,男性对于酸东西的偏爱不及女性对酸东西的痴迷。但在普洱,酸木瓜作为食材的许多菜肴,却让不爱吃酸东西的人也会恋恋不舍。酸木瓜,就是舌尖艳遇的编剧兼导演。
每到夏末,酸木瓜成熟之后,许多人家都会摘下自家树上的酸木瓜或是买来酸木瓜,精心切成薄片,放在簸箕里或是自编的篾笆上晒干,留作一年中重要的食材。制作木瓜鸡、木瓜猪脚,就少不了酸木瓜片。
普洱人爱吃鸡,各种各样的做法都有,*焖鸡、大块鸡、三*鸡、汽锅鸡、炖鸡、鸡肉稀饭等。但这些做法,没有一样能征服绝大多数人。众口难调,唯酸能为。在普洱,绝大部分人都喜欢吃木瓜鸡。把一只鸡杀好清洗干净,切成块状,放进不放油盐的空锅里,去除水气之后,加入食用油(猪油、菜籽油均可)、生姜片(块)、草果、花椒、蒜瓣、食盐各适量,炒熟之后,再加入清水、干酸木瓜片,根据火力大小,煮上一到两小时,一锅香喷喷的木瓜鸡就出锅了。木瓜猪脚的做法,比木瓜鸡更为简单,将猪脚洗干净砍成坨,将木瓜、食盐与猪脚一起放进锅里煮上一小时左右,就可以食用了。
从做法上看,根本不需要厨艺。但最重要的,就是要有酸木瓜。对于外地的朋友来说,如果鸡是土鸡,猪是自然养殖的,都是没有喂过饲料的,那就更好了。在普洱,则完全不需要担心这样的问题。以鸡为例,在普洱养一只土鸡所需要的只是一只鸡蛋和成长的时间,鸡们自己会去大自然中,寻找它们所喜爱的草芽、虫子、清露,每天晨起、日落,主人会给他们喂一些玉米粒、米粒。假如购买饲料关起来喂养,成本比放养高多了。普洱的农村,几乎处处可见“鸡栖于树”的景象。普洱的木瓜猪脚,则较为难以模仿,毕竟现在生态的猪已经很少。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就算是一头生态猪,也会被肉贩子注水,更何况生态猪本来就少。普洱的很多地方,现在还保持着原始的养猪方法,极少喂饲料。就算是专为出售而饲养的猪,饲料用量也不大。甚至在一些地方,猪牛羊都是放养在山里的,隔一段时间才去看一看。在“一眼看三江,一脚踏三国”的江城县,中老越三国的牛羊,经常毫无国家意识地乱跑,在一条山谷里一条山梁上,三个国家的牲畜彻底扰乱了农民的疆界思维。有时,老挝、越南的农民会赶着一群中国的牛来到江城的哈尼族、彝族山寨,把“兄弟”的牲口还给兄弟,中国的农民也常常把兄弟家的牛羊送出国,送回兄弟家。这些牲畜,它们一辈子没尝过饲料的味道,何其幸福。普洱的农民,很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饲料。在墨江县通关镇,一个农民听说猪吃了饲料长得快,就特意去买饲料,他一路问“哪里有金三银四”,没人知道什么“金三银四”,直到他来到饲料店,才知道原来是“金三元”饲料(普洱方言中的“元”“银”同音)。
为什么普洱人爱吃木瓜鸡、木瓜猪脚,比一般做法的鸡、猪脚更能吃,原因大概就是味觉的快感。木瓜的酸味渗透到肉里,把肉中油腻的脂肪分解了,那原本难以下咽的肥腻之肉,也变得可口了。或许是因为钟情于酸木瓜等酸性,在普洱,很少见到肥胖者,男男女女几乎都很匀称。人们常常说少吃酸性食品,“碱”回健康,其实味觉上比较酸的东西,未必是酸性食品。医学证明,酸东西吃进胃里,与身体发生一系列的物理、化学反应之后,成了碱性食物,奇怪吧。或许这就是长期生活在“天然氧吧”的普洱人健康、生态的真正原因。
木瓜在医药学中,也是一味常用药物。在普洱,酸木瓜的药用价值,通常都是以“药膳”的形式出现的,药补不如食补嘛。除了生吃(凉拌、舂)、煮汤(鸡汤、猪脚汤)之外,还可以泡成药酒来喝。普洱人好喝茶,更爱喝酒。在许多茶店里,同时陈列着各种酒。普洱人是世界上少有的贪吃者,而且很少讲究“高端”,只求“好在”,吃得舒服就是最高追求。在“泡酒”大*中,就有木瓜酒、青梅酒、杨梅酒、普洱茶酒(没听过吧)、石斛酒、橄榄酒、樱桃酒、葡萄酒等等,都是以植物果实、种子等为原料的。比起虎鞭酒、虎骨酒等动物器官、骨肉为原料的滋补之药,这些酒要来得生态、环保、实惠,也更为普及。而且,老少皆宜男女均可。木瓜酒是日常生活中较为常见的酒。制作方法很简单。把木瓜洗净,切成片,在太阳下稍微晒一晒,不必晒干,半干即可,放进玻璃质酒瓶中(塑料的容易出现异味,不宜泡酒;土管陶罐不透明,不利于欣赏酒色,观察发酵程度),加入适量冰糖或甘草和自烤酒即可。三四小时之后,就算是盖紧的酒瓶,也会传出酸香之味。不过,第一天还不宜饮用,酒味重、水气重,不好喝。需得等上十天半个月,最后一个月之后再来品饮。不论是放了甘草还是冰糖的木瓜酒,都是酸甜可口的,抿一小口,满口酸甜的味道直抵天庭,好一个爽字了得。而舌头却不是急性子,当冰糖或甘草的回甘来临时,你会慢慢体味到木瓜酒从舌尖到舌苔、舌边、舌底、舌根和食道、胃部的每一种酸甜苦辣交织的细微变化。这和神经直送大脑的那种爽利,是不同的,却也是一种美的享受。至关重要的是,这是一种美酒。若李白、王之涣到过普洱,喝过木瓜酒,那中国的诗歌高峰上,就会用更多味道。不过,普洱的木瓜酒和橄榄酒名声不小,年获得过国家博览会“银质奖”,年获中国妇女儿童用品四十年博览会银奖。年8月,英国菲利普亲王在思茅宾馆喝了之后伸出大拇指连声称赞“好酒”,回国时还带了一些回去(见云南人民出版社《思茅风物大观旅游指南》)。
果酒在普洱市是极受欢迎的。据说果酒的酿造,是受到了大自然的启发。在太阳河国家森林公园里,至今还有一个叫做马鹿塘的地方。普洱市没禁猎之前,太阳河一带野兽众多,但附近猎户却总有打不到猎物的猎人。猎人打不到猎物是很丢脸的,接受别的猎人馈赠的猎物更丢脸。但有一位猎人却接连三天没打到猎物,因为他的母亲重病在身,他是孝子,悉心照顾重病的母亲,所以休息不好,打猎时总是分神,自然打不到猎物。没有猎物,就换不来粮食、药物给母亲,这可急坏了他。一天中午,天气很热,他靠在一棵大树根下迷迷糊糊睡着了。梦中,神告诉他说,去马鹿塘边,神给他留下了很多猎物,而且都是活的,捡回去就行了。醒来后他觉得不可思议,但神谕不可违背,他还是去了。果然,一只大老虎正低头在塘子边饮水,突然,老虎躺下不动了。好半天,那只老虎依然纹丝不动,他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到了塘子边,他高兴坏了,除了老虎之外,还有好几只野兔、野鸡,他把猎物分批到回家养起来了。后来,他就经常到塘子边去捡“猎物”,直到母亲病愈。有一天,他去到塘子边,没有见到猎物,口却渴了,就抄起一捧水喝起来。只喝了一口,他就觉出这水与普通的水不一样,酸甜可口,多喝几口头就有点儿晕,他不敢再喝了。站起身走几步,感觉脚下打飘。仔细一看,塘子边漂浮着一些野果,近处的塘底下,还有烂掉的果子。他想,莫非是这些果子腐烂之后,让这塘水有了特别的味道?此后他就把马鹿塘的水带回家收藏起来,居然越来越好喝,喝了之后神清气爽,特别解乏。慢慢地,他学会了用果子泡酒了,并把这个法子传开了。
故事未必可信,但我相信在人类历史上,这样的发现故事应该是很多很多的。木瓜酒是不是这样来的,不得而知。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大自然不就是一位如此多情的君子吗?我们不要污染了“马鹿塘”这样的作坊,大自然的玉液琼浆,我们自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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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吴勇聪,男,年生人,现居云南普洱,系普洱市作家协会理事,诗歌习作在《诗刊》《人民文学》举办的征文中获奖并入选作品集出版,在《中国边防警察》《边疆文学》《都市时报》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评论等作品,出版有《路过岁月》等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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