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考古学暨历史语言学学会常务理事陈顺智教授陈顺智：年生，哲学博士，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国际考古学暨历史语言学学会常务理事。专著《刘长卿诗歌透视》获湖北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专著类三等奖；《魏晋南北朝诗学》获中南五省人民出版社优秀图书奖；《东晋玄言诗派研究》获湖北省第四届优秀社科成果奖人文著作类第三等奖。出版有《魏晋玄学与六朝文学》）、《刘长卿诗歌透视》、《魏晋南北朝诗学》、《东晋玄言诗派研究》、《诗学散论》、《唐诗》、《宋词》、《*鹤楼集校注》，译著《中国文学史》、《中国诗史》、主编《三国智慧》、《国学读本》（十八册）等20余种，约四百余万字。胡国瑞先生
湖北诗词名家胡国瑞
文
陈顺智胡晓晖唐翼明
胡国瑞（-），字芝湘，湖北当阳（今属宜昌市）人。武汉大学中文系著名教授，著名文学史家，尤长于魏晋南北朝文学史、唐诗和宋词研究，为武大中文系“五老八中”的“八中”之一。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后历任鄂西、川东各公私立中学任国文教员。年起执教于武汉大学，曾任武汉大学校务委员会委员、武汉大学中国三至九世纪文史哲研究所副所长、中文系三至九世纪文学研究室主任；曾任中国唐代文学学会（第一、二届）副会长、顾问，中国屈原学会副会长、顾问，中国苏轼研究学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湖北省文学学会第一届会长、湖北省作家协会顾问、湖北诗词学会名誉会长、武汉市诗词学会会长、九三学社湖北省委员会委员等职。胡国瑞先生更是著名诗人。从年到年岁辞世，他用诗词叙写了六十六个春秋的人生历程、表现了时代的巨大变迁和广阔的社会生活；他的诗词作品以其精美的艺术赢得了极高的赞誉，成为当代古体诗词创作的卓然大家。胡国瑞先生的诗词作品主要保存在诗词集《湘珍室诗词稿》（武汉大学出版社，年）和见载于《胡国瑞先生90寿辰学术纪念文集》（武汉大学出版社，年）中的《湘珍室诗词稿续集》，两集共录诗首、词首，共计首（除重出1首）。一、胡国瑞先生诗词创作历程据胡国瑞先生《湘珍室诗词稿·自序》、并参照其诗词作品，我们大致可以将其诗词创作分为三个阶段：一是从年到年、二是从年从到年、三是从年到年，兹分述如下。第一阶段的诗作仅存三首，《归家》、《晚步》和《洪山经唐常才墓》。《归家》描写寒假回家的所见所感，颇有晚唐风调。而《洪山经唐常才墓》则风格迥异，表现出对国家发展的强烈
休道风流难再，喜人间、又逢昭代。长安故国，耆英翔集，旷时高会。探赜穷幽，咀华含实，天机开泰。看神州翌日，唐音响彻，涨云天外。另一个是与学者的酬唱赠答，如［木兰花慢］（奉和新宁师原韵挽豢龙师兼怀珞珈黉宇）、［鹧鸪天］（奉和新宁夫子新秋晚起原韵）、《寄呈东润师》、《赠陈贻焮》、《赠姜书阁教授》、《寄赠陶先淮》、《赠霍松林教授》、《赠刘锋如教授》、《重到南昌呈胡守仁邓钟伯二学长》、《酬刘方元》、《酬陶今雁》、《酬赖雪心》、、《赠杨明照教授》、《酬胡守仁》、《依韵奉和胡守仁见怀之作》、《赠屈守元教授》，此外还有赠台湾学者的《赠*沛荣林玫仪贤俪教授》、赠日本学者的《寄日本友人村上哲见》、赠法国汉学家的[临江仙]（法国汉学家霍兹曼教授讲治魏晋南北朝文学，一九八九年四月来山访晤，情谊欢惬，赋此赠之）等等。学者之交多以“文心契结”，加之比较了解，所以笔下少有虚套，对国内的学者是如此，对外国的学者也是如此，如赠法国汉学家霍兹曼教授的［临江仙］：长爱六朝文苑里，琼花瑶卉缤纷。卅年残践没荆榛。疏治须众力，待看满园春。
乍喜嘤鸣来万里，文心契结芳邻。服膺魏晋见精神。吾生何限幸，西极有情亲。四、社会活动诗。胡先生社会交往广泛而频繁，尤其是后二十年。这主要表现在下面几个方面。一是和艺术界交往的诗歌。其中最令人感动的是与著名书法家费新我先生几十年的交往，虽然他们是秦晋之好，但其交往早已升华为文艺家之间的相互激赏与倾慕，“艺苑欣成姻眷，更墨池雅咏，声气相求”([八声甘州])，所以诗作最多，计有《题费老书法》（二首）、《西湖留别费老》、[减字木兰花]（祝贺费老八十双寿）、[浣溪沙]（奉贺费老赴日展出书法）、[浣溪沙]二首(费老将选其书法菁英，纳为一帙，精印传世。赋此纪胜)、[浣溪沙](贺费老在中国美术馆举行书展)、《题费老兄嫂天山簪花俪照》、《费老将续出书集嘱题二章》、《祝费老兄嫂九十双寿》、[八声甘州](哭费老新我)等。在书法界他还与湖北著名书法家曹立庵也有颇深的交往，有[临江仙](赠曹立庵)、[浣溪沙](微雕专家朱君云青惠赐篆章)。与画苑的交往诗作如《曩于归元寺为岭南老画家*独峰题牡丹图，近承惠赐木棉一幅，书此致谢》、《题*独峰万紫千红图》、《题菊花图》、《振铎老画家，拟取桔颂诗意表之丹青，嘱题小诗》、《题画兰》、《题葡萄图》、《题画竹》等等。此外，还有《为全国盆景展览题三景》三首、[清平乐](音乐家莎莱重修歌舞剧九歌观后赋赠)等。二是和诗界、诗友的交往。如《赠方道南》、《赠张叙之》、[临江仙](赠内蒙古大学中文系诸友)、《题华钟彦编诗词精选》、《喜独刘君膺燫西安十二首》等等；有题赠、祝贺诗友出版诗集之作，如《题彭继良诗词集》、《题孔凡章回舟集》、《吴柏森集其诗词付梓，欣然为赋》、《题杨村诗选》等等；有祝贺各种诗社成立之作，如[临江仙](祝贺湖北武汉诗词学会成立)、《贺孝感诗词学会成立》、《题赠上饶钟灵诗词》、[临江仙](湖北武汉诗词学会将于十堰市举行重阳诗会，赋此应之)、[清平乐](祝贺湖北诗词学会成立)等等。而与沪上著名诗人杜兰亭的诗缘诗谊堪称诗坛佳话。杜兰亭(-)，字水因，有《饮河轩诗词稿》。水因先生为复旦大学王运熙教授的岳丈，年春，经介绍胡先生与杜先生结缘。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回汉后，胡先生写下了《赠杜兰亭》，此后酬唱不辍，先后有《沪上趋晤水因诗老归后却寄》（二首）、[鹧鸪天]（次韵杜兰亭岁除小景）、[清平乐](奉酬水因诗翁)、[浣溪沙](癸酉孟冬与水因诗老尊居并坐留照影)、[遮鸪天](酬杜兰亭)，年杜兰亭仙逝，胡先生作《哭杜兰亭》。两人的诗交虽然只有八年，但是对于两位八十高龄的耋耄老诗人而言，八年是多么的弥足珍贵！三是师生交往之作。先生一生执教，学生是他交往的重要对象，也是其作品的重要内容，如赠学生的[鹊桥仙]（贺张金海新婚）、《赠唐生翼明》、《赠李生中华》、《祝贺丁忱喜缔良缘》、《赠*生瑞云》等等；参加学生各种集体活动的，如[采桑子]（乙丑中秋，刊大同人邀宴东湖月下）、《题武汉大学自修大学首届毕业生纪念册》、[木兰花慢]（题建始中学校友回忆录）、《戊辰中秋前二日晚与助教班诸君欢会》、[惜秋华]（武大中文系一九五六级校友返校盛会邀赋）、[木兰花]（年9月题万县安徽中学校友纪念刊册）；此外与学校交往的，如[水龙吟]（题武汉大学新建人文科学馆）、[临江仙]（祝贺武大出版社创建十周年）等等。至于各种求诗题赠，胡先生也是有求必应，因此求诗索词、题赠寄题之作也越来越多，如[清平乐]（杨新民同志邀过其寓居索赋）、《寄题汨罗屈子祠》、《寄题江油海灯法师武馆》、《题朱正明"中国丹阳"艺术影册》、《寄题当阳慈化慈广大桥》、[临江仙]（为荆州楚文化节赋），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五、抒情之作。胡先生情感丰富而执着，对老伴的缱绻深情，堪称楷模。无论是早年的困顿、还是中年的挫折，乃至晚景的绚丽，先生对夫人都是一往情深、爱重如昔，念念在心，有诗词达三十余首，从青年时期到垂暮老年，贯穿了创作生命全过程。从早年《浣溪沙二首》（题佩珍清江临流凝思影），到晚期的[清平乐]（登长城最高台寄佩珍）、[临江仙]（重游恩施寄佩珍）、《至岳阳返长沙途中》、[鹊桥仙]（题校园樱花下偕佩珍合影）、[鹧鸪天]二首（题偕佩珍纪念金婚桔下俪照）、《为佩珍作润色》、[贺新郎]（余与佩珍于8年成婚，迄今已达世所谓钻石婚矣。因追怀往昔，发为歌咏以资永念焉）等等。一九三七年，胡先生和沈佩珍女士均在恩施中学任教，同事之间，朝夕相见，彼此都有好感。一次同事聚会，大家起哄要胡先生为沈女士刚洗印出的一张照片题诗。胡先生当即应允，稍作沉吟便填词《浣溪沙二首》（题佩珍清江临流凝思影）。其一为：自是瑶台月下人，恍然绮梦损天真，楚峰深处驻光尘。一任韶华空逝水，谁教尺素枉文鳞，冁然无语只凝神。词成，在众人赞叹声中，两人感情油然升华，并最终结为夫妻。由于这两首词堪称他们定情物，因此在他们一生中，除了文革最为动乱数年，沈佩珍女士那张临江坐石上凝思照以及胡先生手书浣溪沙词始终装在相框里挂家中墙上。写给妻子其他诗词，如晚年的[清平乐]轻灵动荡，青春豪迈，与老伴分享登长城的欣喜之情、自得之意跃然纸上：“漫夸足健，天与平生愿。火急驰书欣老伴，应许老夫好汉。”而[贺新郎]一阕竟成绝唱：山郭欣初见。两心惊，似曾相识，旧逢人面。炉暖茶香恣燕语，峡江幽谷游遍。絮语际，同心花绽。分定鸳鸯风浪里、紧相依、抱定双飞愿。沧海涸，白石烂。危巢欹侧风枝转。苦将雏，各丰毛羽，奋飞霄汉。忠厚传家都记取，不教腥飚污玷。喜重睹、神州清晏。六十年间真堪忆，尽艰辛，斯守无尤怨。余岁月，弥缱绻。先生情感厚重而内敛，或而直抒，或而托物，前者如《医院作》、《晚步率成》、《偶成》、《别东湖寓居》、[霜花腴]（八十初度感赋）、《独坐》、《移居》、《偶感》、《花阴独坐》、《自遣》、五律《病愈》、[满江红]（吾大幸及九十初度，朋好多锡琼瑶，感激之余赋此答谢藉抒鄙忱）；后者如[浣溪沙]（艺圃杂咏）五首、[宴清都]（年9月28日及29两日，昙花九朵连宵相继并开。赋以纪之）、《庚午中秋前后昙花两盆，陆续开二十朵，欣然赋之》、[临江仙]（赋山南寓居楼东南角桔树）、[水调歌头]（武珞路抒情）、[临江仙]（咏居宅楼外花栏）。其中最令人感佩的是《梦新宁夫子》：师门未竟意，零乱梦*间。不知何地何宫馆，楼居上下共忻然。似是丧乱奔之际，讲筵粗陈小山前。公发屈子天问旨，我歌李白行路难。遽然一霎晓梦觉，远象满眼莫追攀。转念常时侍燕语，阙疑多少未相关。于今心丧叹，嗟何及细索遗编，泪汍汍。平生耿介亮高节，芳兰当门痛世艰；贤愚颠倒自古今，天意茫茫何可干。东坡有幸归岭海，赦书生未及虞翻。人世祸福随运遇，百岁光阴指一弹。文心倚声兼屈赋，日月千秋共流传。身后声名聊堪慰，鲸困蝼蚁谁心甘。诗以梦见刘永济先生事起，将梦境与现实、往昔与今日、屈辱与美名打成一片，赞扬了他的高风亮节、耿介忠正以及他所受到的不公遭遇，最后赞其叹学术造诣将与日月共存、彪炳千秋。全诗表现了九十高龄的学生对老师*牵梦绕、刻骨铭心地绵绵思念和深情厚意；勃郁之气纵横其间，荡气回肠，读后让人不禁酸心泪目、敬意倍增！三、胡国瑞先生诗词特色古体诗的创作历时千数百年，连绵不断。现代以来白话诗兴起，蔚然成风，但仍然有诗人坚守古体诗词创作，踵武前贤、成就斐然，而胡先生堪称其中卓然大家。在六十六年的创作生涯中，先生以其性情、见识、才华、诗艺为中国古体诗词的当代繁荣贡献出丽葩，并再次展现出古典诗词深厚的艺术魅力、强大的艺术表现力和长盛不衰、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学养深厚是胡先生诗词的重要特征之一。胡先生大学时，“获受教于刘弘度先生，益肆力于词”，并于信中曾说：“文学之事，才与学并重。而无学或学而不足，则才不得其养；若才有所短，尤必资学以济其穷。二者相得，然后可言识力。此中所系至大！千古文家所不可逃免者在此而已。吾人必知审度自己之才之学，而善以调济其短长，取镜于古之作者，勿求誉于今人，庶几可以有成。所谓得失寸心知，亦非正义事业，吾弟以为如何？”才学并重，以学资才，是一位成功诗人的必由之路。胡国瑞先生是一位诗人，也是一位长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的研究的学者，在长期的教学与创作实践中积累了丰富深厚的学养。胡先生深厚的学养，源自于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对于中国传统文化原典的精读精研。从年轻时代起就对《老子》、《庄子》、《论语》、《孟子》、《周易》《礼记》《左传》、《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等等无不精心研读、朱笔点断，反复朗读，甚至背诵。另一方面是对古代诗词的把玩赏爱，先秦的《诗经》《楚辞》、六朝的《文选》、《世说新语》、曹植，阮籍，谢灵运，陶渊明，鲍照、谢朓、庾信诸家的作品，唐代李杜、李商隐等莫不讽诵揣摩；唐宋词方面在刘弘度先生的指导下，他用力最勤，其中《花间集》、《宋四家词》、《七家词选》、《花间绝妙词选》、《宋词三百首》、《四印所刻词》及《宋六十名家词》、《词话丛编》等等莫不通读讽诵；其他如《施注苏诗》、宋人笔记《老学庵笔记》、《齐东野语》等文学性较强的也常常赏阅；即使如小学书籍《说文解字段注》、《广韵》、《尔雅义疏》先生也有钻研。荀子说，“古之学者为己”、“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对古代文化精华的广泛吸收与深厚学养的形成、奠定了胡国瑞先生诗词创作的一些特色，这首先表现在一种立足于儒道之上的人格力量和超迈的个性。尤其是以儒家的进取有为、方正不阿为立身之本，同时又以老庄自然旷达来调济心身，应世自遣之道，从而形成了先生独特的人格魅力。其次。优秀的古典文学作品所体现的社会美好理想、所寓含的人物是非善恶之理、所寄托的高尚优美的情操，这些都对作者产生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尤其是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苏轼等人的作品，体现了关心国家人民，坚持正义，不屈服于邪恶势力的高尚品德情操，都在先生的诗中得到了长足的充分的展现。第三，汉魏六朝、唐宋诸大家的艺术特征风貌在先生的作品中得到若隐若现的呈现，从而让古代诗词大家的诗风诗貌得以重现于当代。其四，刘勰有云，“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对于历史上诗词诸大家的精心研读、简练揣摩，使得诗人对诗词个性风格、时代特征、文体差异、表现异同均有精准把握，而这种深厚的诗词学养都不着痕迹地消溶在其创作之中，并形成地道本色的诗歌特色；使胡先生的诗词作品即显示出突出的主体特征，又有呈现出多样性的诗词风貌。其五，胡先生的诗歌显示才情之外，还充分的表现出一种含蓄蕴藉、温润高华、胸次超迈的艺术风格。在表现上，更是达到了情意所之，典故辞藻，信手拈来，辞无不达的自由境界。诗词兼善、众体该备是胡先生创作的重要特色之二。今之诗人或长于诗而短于词，或长于词而短于诗，即便古人也是有所偏重，各有擅场。胡先生诗歌创作虽然各个时期有所侧重，但总体上诗词创作比较平衡。诗作约余首，词作余首。就诗而言，绝句最多，近首；五七古35首次之，而五七律近30首再次之。古体诗形式上极少局限，可以恣意驰骋，翻腾变化，纵横捭阖，充分展现作者的艺术才能。因此，在唐宋诸大家的诗歌创作中，最足以显示其卓越成就的多在古体，李白、杜甫、韩愈、苏轼等诸大家都是如此。胡先生的古体诗“出入魏晋，涵浑李杜”，兼具东坡风调，以此叙事抒情、赠人酬唱、游历怀古，各显风采。如前引七古《运饼行》叙事婉转，如亲身历见，时空错杂、生动活泼，分明融合了杜甫叙事之技艺法。其描绘山川之《游鄂城西山》开阖变化、纵横驰骋又深得太白、东坡精髓：樊山郁蟠楚江边，苏*千载留名篇。咫尺舟中频过眼，苍翠徒劳梦萦牵。胜景盛时开昏翳，亭台轮奂翠微间。商量遗逸及鄙拙，轻车邀载恣遨旋。试登绝顶纵望眼，溪岭盘曲四奔延。漫惊杰构扑东麓，回峦松柏自清姸。松峰盈耳阁何处？寒溪依旧积森烟。古寺殿宇新丹雘，芳甘未改菩萨泉。吴王剑石存仿佛，陈帅屐齿痕深鲜。林色深静无桃李，山花秀媚亦可怜。大江风涌波连天，杖立宛在匡庐巅，思妇曾此苦怅望，贞心化石万古坚。胜迹从来积岁月，胜事今朝定骈肩。更待后生挥健笔，快摛锦绣耀山川。山川信美堪流连，我来嗟惜背月圆。且喜诸子坚后约，更待熏风时节赤足弄涓涓。《陇右行》则是融叙事、写景、感怀、咏史于一体，一气呵成，跌宕流走；《海南述怀》则是一融汇古今最富现代感的代表作：琼崖投荒地，迁客足悲凉。于今天地转，翻为货利场。商贾纷驰骛，崇楼遍康庄。游乐日夜新，掷金何可量！我兹就养天，别累郁衷肠。常念东坡老，三载居黎乡。甘作海南民，物我亦两忘。复念五公者，忠义耀三光。千载有馨祠，高风永南邦。造化总无私，草木仍芳香。旷观大溟海，胸怀自开张。慨然念斯土，安能久徜徉？便当随候雁，江汉有归藏。昔日投荒之地，今为名利之场，日夜游乐，掷金挥霍，这让颐养天年于海南的先生无法理解：昔日东坡，贬居黎乡，物我两忘，何等情怀？再想想唐宋两代被贬于南海的五公，忠义高节，沐浴南方，永享祭拜。怎么今人便忘得干干净净了？既无法理解，又无法改变，于是只能北归江汉。先生的《移居》、《独坐》则性情恬静近于陶渊明和孟浩然。律诗在艺术形式上要求最严，语言要求极度精炼、对偶工整，以极少的语言来表达丰富的内容，使其形式之美、意蕴之富在所有诗体中是最为精美的，因此也成为衡量一个诗人艺术成就的重要标志。胡先生的律约有三十首，大都遣句精工，气势宏大，表现出深厚的学力和才力。如其《西湖瞻谒岳坟感赋》：“骇目神州腾劫火，伤心崑岳碎璠珍。孱王自欲长城坏，苍昊宁甘浩气泯。”《费老新我自关洛东归，枉道相过，盘桓半月，别后追寄》：“羡公关洛穷奇迹，饫吾汉唐慰梦思。”《秭归瞻屈原故居》：“此日龙舟喧故里，当年鸾驾遽邦隅。”《赠姜书阁教授》：“耻烦彩笔评儒法，甘抱明珠付行藏。”《重游隆中有怀武侯》：“身隐林泉同雾豹，才邻管乐岂匏瓜。”等等。其律诗还常常于偶句之中，运以单行之气，故读来一气贯注，让人感到流畅爽健，清丽高华。如《襄阳览胜》：襄阳饶胜概，万古美山川。远水浮天末，情岚满户前。杰楼殷地起，长桥映波悬。还念孟夫子，临风一怅然。其他如《酬胡守仁》、《昭君村》也是如此。胡先生绝句则颇具风调，情韵悠扬。如其《江上望庐山》：江上碧横万千峰，白云处处起从容。何当再踏山南路，双剑峰阳觅旧踪？庐山自古以来便是名胜，吟咏者多、名篇佳作亦夥。本诗立足江上，上两句写庐山远景，气象万千，一静一动，相映成趣；下两句写庐山双剑峰南麓自己的行踪，情在景外境外，留下无数意绪，令人回味。风调悠远，境界空灵。复如《骊山温泉沐浴》：霭然灵液想当时，曾为杨妃洗凝脂。此日何劳恩赐与，运来天地自无私。今昔对比，趣味丰饶；运笔流动，不粘不滞。再如《沪上趋晤水因诗老归后却寄》（二首之二）：访戴心期得暂酬，满怀高兴觅归舟。吴淞口外海空阔，拂面天风好自由。又《闻新我兄嫂飞抵*西陲喀什》：耋龄翁妪不犹常，双跨银鸢集崑岗。收拾天山六月雪，归凝毛颖发寒光。又《海南杂咏五首》之二《万宁东山辛词会议坐上》：东山高处说辛词，牖外群峰入眼低。绿野映空连海阔，稼轩襟抱自如斯！胡先生的绝句多以单行散句为主，所以读来给人跌宕流走、一气贯注之感，即使绝句之中的偶句也很少让人觉得刻意为之，如“暮色沉沉下碧空，新蟾脉脉悬玉弓”（《自岳阳返长沙途中》）等等。词作是胡先生最为用心用力处。大学时期受词学大家弘度先生影响，开始倾力作词。胡先生后来总结说：“因得刘永济师指教，（唐宋词）是我用力最多的……我的兴趣，始则流连欧晏及淮海、易安，继则沉浸于美成、梦窗，中亦浸润于白石、梅溪、碧山、玉田，惟对东坡、稼轩赏爱始终未衰，当由人生感情气性易相接近之故。我在这方面倾注的心力，极少发挥在研究上，几乎全消融在创作里了。”（《我的自学体会》）《论宋三家词》不仅是在刘永济先生指导下完成的毕业论文，也是胡先生自己四年潜心词学的重要结晶。文中对晏殊、欧阳修、晏几道，柳永、秦观、李清照，周邦彦、吴文英以及苏轼、辛弃疾等词人的词作特色均有简要精到、细腻入微的阐述。而这无疑对胡先生的词体创作起到极大作用。胡先生共作词首，其中以小令居多，计有十七调，创作数量最多的词调依次为[临江仙]、[鹧鸪天]、[浣溪沙]等共计首。长调次之，计有十八调，创作数量较多的词调依次为[木兰花慢]、[八声甘州]、[水龙吟]等共计41首。小令与长调不仅只是篇幅大小不同，而且各自的摛华布彩、构思谋篇乃至于美学特征、审美趣味都有很大不同。胡先生的小令熔铸花间南唐、北宋晏欧，独出机杼，自成一格。如[踏莎行]（恩施送佩珍东归）：怯意先惊，愁肠欲断，辚辚一霎车轮转。谁知向日眼中人，回头已是天涯远。迢递千山，车尘一箭，今宵何处凄凉馆！萦情最是乍分时，罗巾低掩深深面。全词叙写别离，情深意婉、欲说还休，笔触细腻、运辞疏朗，而晏殊、欧阳修、秦观诸人的词意情态、神韵又似乎若隐若现于中。而[临江仙]（世味中年寥落甚）一阕则从闲淡忘世中逗露出对人世的执着，结构顿挫变化，笔致澹远清疏，似乎更具欧、苏神韵：世味中年寥落甚，一番虚道春妍。漫寻芳草蜀江边。临流闲送眺，来往贾人船。坐久浑忘身外事，心随去水悠然。映沙沫影转清圆。晴峦分剩绿，涂染入江天。在[木兰花]（江行望大雷群山怀鲍照）中似乎又更多稼轩的笔意：谁驱众马来江浒，杂沓低昂如竞骛。霎时回首幻群峰，矗立烟空离复聚。当年明远衔悲绪，行路艰难伤寄旅。笔参造化发奇辉，文藻山川同万古。上片写江行望大雷山，不禁让人想起辛弃疾笔下的上饶重嶂叠峦的山峰，体量宏大、气势盘旋；下片则由大雷山联想到刘宋"元嘉三大家”之一的鲍照贫贱未达的平生，还有他那些如同山川万古不朽的诗文名篇！小令短章如此开怀直写，情浓而不滯、势大而不尽，别具一种韵味，分别已经从宋初的风格中超脱出来，转向苏辛的疏朗，[鹧鸪天]二首（题偕佩珍纪念金婚桔下俪照）之一则更多了些坡翁的超迈洒脱：莞尔骈肩两妪翁，艰难五十岁年同。今朝且向绿阴下，消得枝头满树红。身外事，马牛风。人生何处计穷通？尘间信有神仙侣，修短盈虚一笑空。胡先生的长调慢词受清真、苏辛、白石、梦窗诸人浸染很深，其中尤以清真、梦窗为最，如[八声甘州]（哭方西平先生）：骤心惊、风雨送春归，鶗鴂一声啼。但临风咽泪，凭栏凄望，*断天西。为问春归何处？塞草尚凄迷。空剩楼头柳，摇曳余悲。还记郢门憔悴，向酒边击节，尘卷扬辉。更几番温语，生意满枯枝。甚携壶、玄亭重扣，只从今、都作旧心期。伤情是、古城重驻，故巷斜晖。词意跌宕婉转、掩抑低徊，颇近清真、梦窗诸人。即便从词调来看，也可以发现先生对清真梦窗的倾心，其所用的长调，如[西子妆]、[法曲度仙音]、[莺啼序]、[澡兰香]、[宴清都]、[霜花腴]、[惜秋华]不是清真、梦窗的自度曲，便是他们的擅场。性情真挚与胸次高远是胡先生诗词的重要特征之三。胡先生《读刘永济词集》说：“刘先生教人作词，常谆谆致意于性情襟抱，就是要有真实的感情和高远的胸怀。”先生自己也一以贯之地表现出真性情、真胸襟。感时触事方面，如前所言，先生在国民时期批评居多，褒扬极少，日本侵华、欧战结束、日寇投降、乃至内战都是感触良多；而建国之后，对国家时*则是褒扬居多，而感叹甚少。面对新中国成立以来建设所带来的一系列光辉成就和一系列重大的事件，先生都以极大的热情给予讴歌赞扬，如《喜闻十二大召开》，高度赞扬了这是一次“兴邦拭看开新历，谋国还欣有老成”的盛事，同时也寄予了诗人“好骋骅骝腾四化，尽驱魑魅庆三生”的热望与期许；对毛泽东、周恩来和邓小平，他都给予了高度的赞赏，这一系列作品都是站在国家历史发展和转折的角度来写的，颇具高屋建瓴的历史眼光，因此让人感到没有一丝的阿谀奉承和虚情假意。而先生所作[采桑子]（扫除四人帮十年感赋）一阕虽是对“四人帮”的反思，但却丝毫没有消沉于过去难以忘怀的灰暗日子之中，而是以一种“山头斜阳却相迎”的乐观心态向前：“惊心前度十年事，天黯云愁，狐兔高丘，坎壈人生怀百忧。如今又是十年过，喜溢神州，尽释拘囚，四化奔腾得自由。”通读作品我们不难发现，先生有着自己一以贯之的思想主张和价值标准。凡事不必尽说，说必不违己意、必不违人心、必不违事理。非其所非，是其所是，这正是性情真挚的表现。胡先生诗词性情真挚的特点还表现在怀古咏史、赠答酬唱作品方面。如其[西平乐慢]（夔门怀古）即批评了那些将国家兴亡寄之于山川险隘的错误认识：“自来兴亡，那干地险，百二山河，徒费天工。”又如《骊山秦坑兵马俑三首》婉转讽喻秦始皇“谁教千载重泉下，犹为祖龙护寒灰”！《海南谒五公祠》更是赞扬五公“大义俱凛然”，对他们“临危不计身，正气腾霄壤”的清风高标表示肯定与激赏。真挚之性情常常既可以表现为强烈的批评讽刺，也可表现深深的赞扬激赏，既可以表现为由衷的鼓励欣慰，也可以表现为真诚的劝勉告诫。胡先生对历史事件人物是如此，对身边生活中的师友学生、亲人更是如此。如其《赠杰吾表弟》，题注云：“表弟沈俊字杰吾，少孤贫，备历艰窭，今为医疗机械工程师。”对其表现出莫大肯定与安慰：“当日寒松三尺苗，涧阴几欲没蓬蒿。贞心长耐风霜苦，今看龙蛇势干霄。”对生活失控的老友，于批评劝勉之中仍然真意绵绵：“堪笑关心花月事，春去秋来频费泪。蝶酣蛩怨自年年，风露无边谁省记。一语劝君须着意，日饮无何真得计。人生更奈许多愁？不断古今如逝水。”（[玉楼春]书示詹四楚琛）此外，胡先生集中几首哀悼之作更是性情真挚之集中的表现，如前所引[八声甘州]（哭方西平先生）外,还有[木兰花慢]（奉和新宁师原韵挽豢龙师兼怀珞珈黉宇）、[八声甘州]（哭费老新我）、《悼李达校长》、《悼念*耀先先生逝世三周年》、《挽华钟彦》、《悼余耀生逝于美国》、《悼邓公小平》、《哭杜兰亭》等。尤其《哭杜兰亭》一首，叙写与水因诗老晚年相识、相交、相知的过程，读后让人悲从中来，不能自已：“相知苦恨迟，欢会每怨促。相看俱耋耄，恒忧来日蹙。偶值音信疏，疑虑辄满腹。今朝竟果然，东望放声哭。心期竞成虚，永世何由赎……”胡先生一生服膺屈原、陶渊明、李白、苏轼、辛弃疾诸家，既深得其性情之真挚，又追慕其胸次之高远，“而得力于东坡者特多，盖先生之资禀情性，与东坡为尤近也”（*序）。胸次高远表现为不滞于物的态度。凡人、事、物总有不如己意者，常人总是执着于此、耿耿于怀，难以自拔，而胸次高远者则自以一种不拘于物的胸襟，坦然对之。如其《答朱忱》：“回首总成谬误身，湖山携手天地新。卅年苦恨头空白，常忆琛翁独怆然。”琛翁即前词[玉楼春]所说之詹楚琛，此诗通过詹的学生来鼓励琛翁不要沉溺于过去的失误而耽误终生，而当“湖山携手天地新”从“卅年苦恨”中超脱出来迎接新生活。再如《游鄂城西山》本来是“山川信美堪流连”的赏心乐事，可美中不足的是“我来嗟惜背月圆”，似乎留下遗憾而扫兴，但作者笔触一转“且喜诸子坚后约，更待熏风时节赤足弄涓涓”，不仅将现今日的遗憾变成对未来的期许，更使诗情顿挫有致、先抑后扬，收到特殊的艺术效果。他如“昔日衔哀遑驻足，今朝留赏欲镌铭。重来好待三春候，一路清音展绣屏”（《游兴山高岚》）；至于对不可掌控的事，先生则常常是采取陶渊明委运随化的态度，如“吾生随运遇，斗室漫安闲”（《医院作》）等等。胸次高远还表现为立足宏阔的视野。凡人、事、物的得失、利弊、成败、是非往往只限于一时是很难判断的，只有经历时间的淘汰、事物的对比才能得出正确的判断。而胡先生恰恰能能超越常见、熔铸诗意，如“今古蜉蝣都一瞬，文章遗爱自千秋”（《题眉山三苏祠》），一瞬之时难以判断蜉蝣的生命价值，在千秋之后则更彰显了三苏的文章的意义。再如《悼李达校长》其二：“天意何时曾重斯文，万民刍狗总非仁。遗编精义斑斑在，大觉群生不庇身。”前二句是愤激之言，后二句是揶揄之语，李达校长的“遗编精义”唤起千千万万的众生，却不能保护自己，正从反面证明了其著作的不朽价值。其他如“人间但有屈与杜，文章鼎足堪作邻”（《寄题江油李白纪念馆》）、“俯仰古今同一慨，低徊庭宇独沾巾”（《西湖瞻谒岳坟感赋》）、“高风兰畹余词赋，庭宇遥瞻泪满裾”（《秭归瞻屈原故居》）、“从来奸蠹惟偷乐，振古忠贞不自谋”（《武昌东湖行吟阁》）、“折戟沉沙长寂寞，江山还与词赋清”（《*州赤壁》），还如“人世祸福随运遇，百岁光阴指一弹。文心倚声兼屈赋，日月千秋共流传。身后声名聊堪慰，鲸困蝼蚁谁心甘。”（《梦新宁夫子》）等等，均是如此。胸次高远更表现为向上一路的境界。胡先生的诗词常常于篇末为我们拓展出一片全新的境界，使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明朝唤取画桡来，载酒白云深处驻”（[玉楼春]岫外霞残萦碧雾）、“但闲愁、化作烟万缕”（[西子妆]光艳霞绡）、“漫指瑶宫高处，仙云路渺”（[三姝媚]陪贾修齡师泛舟东湖）等等；复如其《游安陆白兆山怀李白》前叙登山所见之胜景遗迹，但“所嗟草树空，烟云难久驻。古寺新毁夷，深恨欲谁诉”，可接着笔锋一转，即刻展现出一片清明澄澈的天地：“赖有名诗篇，江河长流注。清辉照归山，游赏来众庶。天宇日澄明，山容益修嫮。”先生曾住东湖，几经周折后再迁出，临赋《别东湖寓居》，仅五韵残篇，八年后“偶检旧稿，重申曩怀，遂足成焉”，末四句写道：“人生行处皆陈迹，岂堪一一镌心田。异时相思重过往，堤树桥影俱如仙。”前两句是超脱出来，不拘陈迹，后两句是别开生面，展现美景。这就是一种境界！只有作者心中有境界，诗中才有境界；只有诗人精神境界美，才会创造出美的诗境。如果说不滞于物的态度体现的是一种情感判断，而立足高远的视野则体现的是一种价值判断，那么向上一路的境界则体现的是一种审美判断。胡先生以其精妙娴熟的艺术技巧不仅完整地呈现了自己的思想感情、价值取向和美学追求，而且还完美地创造许多精美的诗词作品，就此而言，胡国瑞先生堪称是一位真正的诗人！正如胡国瑞先生的墓志铭——“一位诗人长眠于此”那样，一位诗人也将长存于世！年3月28日于武昌水果湖寓所责任编辑：张兰君《考古暨历史语言通讯》：报导世界各国有关华夏考古和历史语言学研究的精英观点，宣传华夏文明和传统国学。欢迎投稿。联系信箱：hyctwhaliyun.
